【追思】
光明日报上海8月6日电 光明日报记者 颜维琦
在戏曲界,她是“永远的林妹妹”。她因饰演越剧《红楼梦》中的林黛玉而家喻户晓,一曲“黛玉葬花”经久不衰。即便已是90多岁高龄,每每被认出,都免不了被唤得一声“林妹妹”。
她一生塑造200多个性格迥异的舞台艺术形象,被誉为“性格演员”;她不仅是越剧“王派艺术”创始人、国家一级演员,也是一位党龄超过一甲子的中国共产党党员。
8月6日凌晨,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在上海华东医院逝世。这位“永远的林妹妹”以95岁高龄,告别了观众和她一生挚爱的越剧艺术。“台上演戏复杂一点,台下做人简单一点”,是她的人生信条。
王文娟生活照。资料图片
看过《红楼梦》的人,都会觉得她就是林黛玉
1926年12月,王文娟出生于浙江嵊县,从小就是个戏迷。13岁到上海,追随表姐越剧小生竺素娥学艺,初习小生,两年后改学旦角,16岁起在杭州、上海等地演出。
1947年,她与陆锦花组建少壮剧团,1948年,加入徐玉兰挑头的玉兰剧团,开启越剧史上徐、王终生合作的艺术佳话。她创立的越剧“王派艺术”委婉典雅、秀美深沉,行腔细腻、朴实淳厚,注重女性情感世界的深度刻画,为越剧表演注入了崭新的时代气质。
在她的演绎下,《红楼梦》中的林黛玉、《追鱼》中的鲤鱼精、《孟丽君》中的孟丽君、《则天皇帝》中的武则天……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展现在越剧舞台上,丰富了中国戏曲的人物长廊。有人问她,如何把人物演活,她回答:无非是肯下一些纯粹的“笨功夫”。
对待角色,哪怕一句唱腔、一个动作,她总是精益求精,反复琢磨。在几十年的越剧艺术生涯中,王文娟不断创造、不断突破,在传统戏曲表演基础上,成功吸收话剧、电影表演的技巧,突显新越剧“心理写实”的艺术特点。尤其是1962年的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,风靡大江南北。王文娟扮演的林黛玉眉目传情、动人心弦。看过《红楼梦》的人,都会觉得王文娟就是林黛玉。
“在表演上,我的最大体会就是,要讲究表演的格调,处处为塑造人物性格服务,演戏不能太满,太满时要学会精练,空白多时则要学会填满,要懂得疏与密的关系。”
忆起演黛玉葬花,她说:“当时黛玉吃了闭门羹,我上台演出的时候,道具特别多,有花锄、花篮和扫花的花帚。这些工具还都要发挥作用,我只能花锄背着,上面挑花篮,手里再拿把扫帚,先扫花,再装进花篮,再用花锄挖土,再埋……后来看剧照,我吓了一跳,哪里是黛玉?完全就是个园林工人去扫地。”
结果,花帚坚决被去掉了,又设计了一系列舞蹈动作,特别美。但动作太跳也不好,于是又去掉了。最后呈现出来的,就是水袖和花锄组成的简单几个动作,却缠绵悱恻。“动作和唱腔都要以人物心情为目的,否则再美也多余。”王文娟说。
越剧电影《红楼梦·葬花》剧照。资料图片
她身上的韧劲,是“林妹妹”没有的
王文娟身上又有一股韧劲,是黛玉没有的。很多时候,她是“林妹妹”,又不是“林妹妹”。
打小,王文娟就吃得了苦。学戏时睡在后台的地板上,早上出门买好大饼油条,白天化装演出一整天都不出来。别人怕她吃不消,她倒说:“蛮好蛮好,简简单单。”戏班歇夏,上海的学生可以回家,王文娟就在台上从早唱到晚,把所有会的戏都演个遍。累了睡一会,睡醒了又重头来过。
1952年,王文娟参加了中央军委总政治部文工团越剧队。1953年,她和姐妹们响应号召报名参加抗美援朝,冒着生命危险在前线为战士们演出。
“这段经历对我来讲终生难忘,让我懂得了人为什么活着、怎样活着才是有意义有价值的。”王文娟说,从那以后,学戏演戏的动机不再是单纯为了给“小家”赚钱,而是为人民大众这个“大家”服务。
1962年,王文娟和电影演员孙道临几经波折,步入了婚姻的殿堂。这对艺术夫妻从此相濡以沫,相守一生。两人曾有过一次正式合作,是1996年拍戏曲电视剧《孟丽君》,孙道临担任总导演,并参与剧本改编。那时,两人都已是古稀之年。
很多人不了解的是,王文娟还是管理院团的“一把好手”。20世纪80年代,她和徐玉兰一起自建了改革性剧团——红楼剧团,自负盈亏、艺术独立、人事权独立。她一直积极投身剧院体制改革,曾任上海越剧院红楼剧团团长。
“很多人心里苦闷,渴望改革,但又害怕失去现在拥有的,害怕失去安稳——但哪里有舒舒服服的改革呢?只要自身努力进取,决策能够尊重艺术,尊重市场,耐心培育市场,越剧依然会重新获得生机和活力。”她说,“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走在一条平稳大道上,但走到后面,没路了;有时候呢,以为自己走的是荒芜小路,走到后来却踏上了康庄大道。”
2008年,王文娟当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;2017年,荣获第27届上海白玉兰戏剧表演艺术奖“终身成就奖”;2019年,获第七届上海文学艺术奖“终身成就奖”、中国文联“终身成就戏剧家”称号。
面对荣誉,王文娟说:“戏曲是传承的艺术,是一代代人经过传承积累下来的。像《梁祝》《盘夫索夫》《碧玉簪》等经典越剧剧目,都是经过我们的先辈、师长不断磨炼才保存下来的。我年纪大了,趁身体还能折腾,把艺术记录下来,让后辈借鉴。”
她是这样说,也是这样做的。哪怕已年逾九旬,只要身体允许,她依然坚持和学生们在一起。不管是对专业演员,还是业余学生,她都要求很严,一丝不苟。她曾告诉青年演员:“我的命根子就是戏。”她还常讲:“要用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学习传统,用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勇气去突破传统。”
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期间,王文娟向党组织捐出1万元,并郑重写下一行字:“致敬我们的白衣战士”,为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鼓气加油。
王文娟曾成功塑造《忠魂曲》中的杨开慧,2021年住院期间,她还坚持创作了越歌《蝶恋花·答李淑一》,献礼建党百年。
如她所言:“如果算是侥幸有所成就的话,只不过是这一辈子没有太多杂念,把有限的能力,全部投入到演戏这一件事情上而已,只不过是在人生道路面临选择时,始终遵循内心的声音。”
【奋斗百年路 启航新征程·全国“两优一先”风采录】
永不磨灭的背影
——记全国优秀共产党员、“卫国戍边英雄团长”祁发宝
北京向西4000多公里,向上海拔4000多米,有一条叫做加勒万的河谷,深深锲在西部边境的喀喇昆仑山脉之中。
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地方,更没多少人关注这个地方,直到那场有关外军严重违反两国协定协议、蓄意挑起的事端——
作为某边防团团长,祁发宝英勇作战、誓死不屈,率领部队对外军的暴力行径予以坚决回击,取得重大胜利,为捍卫祖国领土主权、维护国家核心利益身负重伤。
面对数倍于己的对手,他张开双臂,用胸膛迎向重围,把后背留给祖国。
这个背影,将永远留在边防官兵的记忆里,像一座丰碑屹立在喀喇昆仑之巅!
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崖壁上,有他新任团长时带领官兵刻下的8个巨幅大字:“大好河山,寸土不让”!
那是新时代英雄官兵血性胆气的庄严宣示。
英雄有痕
不久前,伤愈归队的祁发宝出席军队青年典型代表座谈会,他胸挂多枚勋章,头部左侧的伤痕依旧明显。
“军人有两种勋章,一种挂在胸前,闪闪发光;一种融入身体,终身珍藏!”“伤疤,才是军人最高的荣耀。”祁发宝的伤疤,打动了无数网友。
2020年6月,外军公然违背与我方达成的共识,越线搭设帐篷。
按照处理边境事件的惯例和双方之前达成的约定,祁发宝本着谈判解决问题的诚意,仅带了几名官兵,蹚过齐腰深的河水前出交涉。
交涉过程中,对方无视我方诚意,早有预谋地潜藏、调动大量兵力,用钢管、棍棒、石块发起攻击,企图凭借人多势众迫使我方退让。
祁发宝临危不惧,指挥官兵组成战斗队形与数倍于己的外军对峙,自己则张开双臂顶在最前面阻挡外军渡河,就像一堵墙死死地挡在他们面前。
突然,一块石头砸中了他的左前额,顿时血流如注。
“团长快走!”有人伸手去拉祁发宝,想把他拉进身后的人墙里面保护起来,却被他用力甩开:“你们先撤!快!快——”
还没等话说完,祁发宝的身子一晃,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地……
这条位于喀喇昆仑山脉的边境线,是离天最近的地方,也是边防军人离使命最近的地方。
军医韩子伟记得,现场为祁发宝包扎伤口时,“他一把扯掉头上的绷带,还想起身往前冲,那是他最后一丝力气,随后又晕倒了”。
住院治疗期间,祁发宝潜意识里还保持着战斗状态,经常在梦中呼喊“打过去”,本能地做出一些指挥手势和搏斗动作。
戍边有生死,精神无懈怠。英雄早已把血性融入血液,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。
英雄无畏
一次任务,祁发宝带队沿河行进,河水把河谷冲刷成一块块高低不同的平台,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蹚冰河、过险滩、爬冰架。
反反复复上百次涉水过程中,官兵们的裤子、鞋子被河水浸透,又结成“冰甲”。中士李亚斌形容那种冷“是深入骨髓的,经历一次就能记住一辈子”。
“虽然不忍心,但我还是下命令不准任何人休息,因为只要一停下来人就会直接瘫倒。”圆满完成任务后,祁发宝与副团长郑鑫复盘,“但最终都撑住了!”
1997年,高中毕业的祁发宝报名参军,带着新兵营“军事课目考试第一名”的成绩向组织申请:到高原去、到斗争一线去。
哪里艰苦去哪里,哪是一线去哪里。对于祁发宝的这股“倔劲”,同样有着15年卫国戍边经历的哥哥祁发富一点也不意外。
“刚学骑自行车那会儿,什么路他都非得骑过去。”祁发富回忆道,“小时候家门口有个陡坡,他每天骑,每天摔,最终是膝盖带着血骑上去。”
走上高原是因为理想,留在高原则考验信念。祁发宝坚守着无数边防军人用生命筑起的精神高地,扎根奋战在边防斗争一线,从未动摇。
2008年11月,时任连长的祁发宝带队前往海拔5000多米的恰尔丁山口巡逻。他在翻越一个达坂时不慎崴了脚,却依旧和战士们手拉手在暴风雪中艰难前行。
有战士看出连长疼痛难忍,便提议原地休息,派代表登顶巡逻。但祁发宝坚定地说:“我是边防连连长,就是爬也要爬上去!”
像界碑一样铆在风雪边关,祁发宝一干就是24年。期间,他先后处置大小边情千余次,40余次遭遇暴风雪和泥石流,13次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英雄有泪
在祁发宝办公室的一角,堆放着3个鼓鼓囊囊的背囊,大衣、睡袋、脸盆一应俱全,那是为任务转换太快来不及换洗而准备的。
边防斗争任务说来就来——而他,时刻准备着。
在祁发宝就任团长的半年时间里,勤务班战士倪康乐在团机关只见过他2次。
第一次是团长就任当天。“团长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倪班长你好!”倪康乐说,感觉特别亲切,就像一个老大哥。
第二次就是祁发宝受伤那天,远远看到团长躺在轰鸣的直升机里,头上缠着纱布,浸满了血。
“他真是一个好团长!”倪康乐红着眼睛说。
战士爱团长,源于团长对战士们的爱。祁发宝所在团一直有一个不成文的“规定”:“对峙时干部站前头、战士站后头,吃饭时战士不打满、干部不端碗,野营时战士睡里头、干部睡风口。”
采访中得知,硬汉祁发宝也哭过——
2014年,为了完成某装备架设任务,时任边防营营长的祁发宝带领官兵奋战在雪山之巅。下山途中,一名新兵因体力透支,从300多米高的山上滚下,昏迷了过去。
恢复意识后,那名战士的第一个动作,就是拿手砸自己的胸膛,一边砸一边喊“营长我疼!营长我疼……”
战士的呐喊深深扎进了祁发宝的心,在缺医少药的雪山之巅,祁发宝只能紧紧地抱着那名战士,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。
那一刻,他暗暗发誓,一定要对战士们更好一些。
回到营地,为了能让战士们在睡前洗个热水脚,祁发宝连续几个月,每天晚上给大家烧洗脚水。
平时甘苦与共,战时生死与共。那场战斗中,团长祁发宝张开双臂顶在最前面阻挡外军,营长陈红军不惜生命营救团长,战士陈祥榕则死死地护住营长……上下同欲、生死相依,这就是我军的胜战密码。
如今,在加勒万河谷,在班公湖两岸,在喀喇昆仑之巅,在祖国的万里边防线上……
那个永不磨灭的背影,如同一粒粒种子,在每一位边防官兵心中生根发芽。
(新华社乌鲁木齐8月7日电 记者琚振华)
《光明日报》( 2021年08月08日 03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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